图片来源：Pixabay
Laura Jackson感到，失去丈夫Charlie无异于失去自己的一部分。2020年5月17日，Charlie死于新冠肺炎，而在此几周前他才刚过了50岁生日。他是一名退伍老兵，曾在沙漠风暴行动（Desert Storm）期间服役于伊拉克。Laura发现自己仿佛又回到战争与失去的旧景中——有人失去了肢体，但仍感到肢体存在似的刺痛；有人不假思索地取一杯水或是下床活动，才意识到自己已失去了什么。她的感觉与这些人别无二致。即使到现在，她依然习惯性地寻找Charlie，渴望与他分享自己的快乐或失望，却只能恍然惊觉，他已经不在了。
“我不知道究竟该如何熬过这件事——本应终生陪伴你的那个人悲剧性地离开了，想适应这一点需要做出相当艰难的调整。”住在北卡罗来纳州夏洛特市的Jackson说。
预计未来几周，美国的累计新冠肺炎死亡病例将突破一百万。这一死亡人数很可能低于实际情况，因为除了通常意义上死于新冠的人数外，还有另外20多万人的死亡是由于新冠后遗症及新冠流行造成的负担。这些巨大的损失正在重塑世界，改变了我们生活、工作、相爱、娱乐、学习和成长的方式，改变了日常的方方面面。
“新冠大流行在我们的社会中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我们也将看到它对未来几代人的影响，”阿拉巴马大学的人口学研究主任Nyesha Black说，“毫无疑问，它会极大改变我们对社会进步的思考，并作为锚定事件影响着今后的决策。”新冠肺炎已成为美国第三大死因，仅次于心脏病和癌症。
新冠相关死亡的后果波及甚广，对儿童的影响可能最为深远。在美国，约24.3万名儿童因新冠肺炎失去了看护者，其中19.4万名失去了父母一方或双方——继发的心理和经济影响会对他们的教育和职业产生终生的负面效应。
新冠死亡患者的年龄分布。图片来源：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数据截至2022年3月25日）
某些人群受到的打击尤为严重，美国的老年人与有色人种承担了更大的痛苦。牛津大学的人口统计学家Jennifer Dowd表示，截至2022年3月25日，约四分之三的死者是65岁及以上的老年人（如上图所示），人数达73万左右。他们中的许多人原本是健康的，从统计学上讲，本应拥有更长的寿命。她解释道，这些老人的逝去留下了难以弥合的缺口，“我们可能无法承担起该年龄群体对社会做出的各项贡献”。这些贡献是我们不可或缺的，涵盖了照看孙辈、提供稳定的代际家庭结构等方方面面。平均而言，每一个新冠死亡病例的背后都承载着九个人的悲痛。
2019年，美国65岁及以上的人口有5410万，此后，他们中每74人就有1人被新冠病毒夺走生命。在更高龄的群体中死亡比例更高：总死亡人群中超过四分之一的死者在85岁及以上，而另外四分之一的死亡发生于75岁至84岁的人群中。
年轻人也未能幸免——18至64岁之间的美国人死亡人数约有24万，几乎占总死亡人数的四分之一。2021年12月底，美国保险公司OneAmerica的首席执行官J.Scott Davison表示，他们正在见证保险业有史以来美国劳动年龄人口的最高死亡率，“与疫情前相比，死亡率已上升了40%”。相较之下，“两百年一遇的灾难”也仅会导致10%的增长，“所以40%这一数字是闻所未闻的”。
“人们在壮年去世，”波士顿大学公共卫生学院全球健康专业的助理教授Andrew Stokes说，“作为看护者，他们从家庭中消失导致缺位。想到那些被留下的孩子以及失去伴侣的单亲妈妈和单亲爸爸，我们可预见这将造成逝者家属未来几年会经历的不平等。”我们失去的这些人本会带其他人去看医生，或是帮忙照料朋友与邻居，确保他们吃得好、血压或血糖水平正常。“这些纽带的破裂意味着什么呢？”Black问道，“我们能弥补这些社会角色的缺失吗？”
部分领域的工作受新冠肺炎的打击也相对较大。比起其他职业，食品和农业、仓库运营和制造业、运输和建筑等领域的工作人员死亡率更高。在疗养院工作已经成为美国最致命的工作之一。
Dowd说：“很多人口统计学家都在统计新冠带来的寿命损失，这些损失在不知不觉中已成为一个巨大的数字。我们从未想过它会如此进行下去。”她表示，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大约有41.8万名美国人死亡，自那之后，美国还未遭受过如此巨大的破坏。“我们将继续努力了解新冠大流行对健康和死亡率的长期影响。”
经济及情感损失
即便Laura Jackson终于走出悲痛、继续生活，她也要立刻面对着丈夫去世带来的财务影响。一份小保险单勉强覆盖了他的葬礼支出，然后便只能靠她一人打拼了。“这让我的生活陷入混乱，”她说，“我们所拥有的一切、他所维持的一切在短短几天内都灰飞烟灭。”
Charlie死后，Jackson开始收到房屋止赎和账单逾期的通知。她依靠三个20多岁的孩子生活，直到两个月后找到一份新工作。她说：“这段时间，我们努力将每分钱都用在刀刃上，尝试平衡生活的方方面面。”七个月后，Jackson才开始收到她丈夫的抚恤金，但目前仍然没有领到全款。
“对于某些人群或经济群体来说，没有太多犯错的空间。如果你失去了某人，你就失去了家庭的经济来源，失去了经济上的安全保障网（the safety net）。因此，这些破坏可能作用时间更长，或者说它们的影响可能更有害。”Black说道。
这些资源并不都来自政府经济。Black说：“例如，许多低收入人群一般不会请保姆来照看孩子。那么，如果你没有祖母或母亲在身边，会发生什么呢？现在谁能帮你照料孩子呢？”没有人照看孩子会影响父母的工作能力，使他们更难维持家庭生计。100多万名妇女在疫情期间离职，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幼儿保育的中断。
美国累计报道的新冠死亡病例数即将突破百万。图片来源：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数据截至2022年3月25日）
照看孩子的任务大部分是由祖父母来完成的，他们提供情感和经济支持，在孩子的生活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2015年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的一项调查显示，超过80%的65岁或以上的美国人是祖父母，他们中约五分之一者会定期帮忙照料儿童。2019年，祖父母为450万儿童提供了住房，有色人种的祖父母在经济和后勤上提供了更多帮助。2012年的一项调查报告显示，与其他群体相比，超过一半的西班牙裔或拉丁裔祖父母提供育儿的时间在5年或以上，而非裔美国祖父母最有可能是他们孙辈的主要看护者。因此，新冠给有色人种带来的损失更大。
主要看护者去世会增加儿童遭遇多种问题的风险，包括遭受身体、情感和性等方面的暴力、陷入贫困、早孕、自杀和罹患传染性或慢性疾病。超过一半的儿童有重大心理健康问题。失去一名照料者会加重儿童的被遗弃感，影响其自尊，并使之更难应对压力。这些困难会延伸到儿童的教育上。失去父母往往会影响孩子的在校表现，进一步损害他们的未来收入和家庭稳定。Stokes说：“在社会流行病学中，我们认为这些影响相当于童年创伤的远期效应，会贯穿各个人生阶段。在很大程度上，教育与未来能否获得稳定的经济来源直接相关。”
专家预计，在未来几年，儿童、老龄人和社会上其他群体的健康与生存轨迹将长期恶化。原因之一是“长期新冠肺炎（long COVID）”的影响，它在初次感染病毒后可持续数月，包括一系列使人衰弱的症状，如疲劳、气促和各种疼痛。由于人们可能在接触病毒数月后死亡，该综合征还可能导致死亡率增加。大流行期间，急性和长期的新冠患者引发的医疗资源挤兑，可能延迟糖尿病、心血管疾病和其他疾病的患者获得医疗救治的时间，致其死亡率更高。Stokes补充道，美国已经历了一场慢性疾病的危机，尤其是在劳动年龄人群中，这也是新冠病毒造成严重破坏的原因之一，“新冠疫情与这些慢性疾病相互作用，增加了这些疾病的死亡风险。”
被遗忘感
2020年6月，Kristin Urquiza的父亲死于新冠肺炎，享年65岁，这使她的世界天翻地覆，只得暂时离职以努力消化内心的悲痛与创伤。同时，她对时任总统特朗普和亚利桑那州州长Doug Ducey的疫情防控管理不善充满愤怒（她来自亚利桑那州，但目前住在旧金山。）。这些复杂的情绪促使Urquiza联合他人共同成立了一个名为“勿忘新冠”（Marked by COVID）的幸存者组织。目前，该组织在美国拥有10万名成员，旨在确保社会不会遗忘新冠带来的这些损失。成员们正力图推动设立全国性的新冠逝者纪念日并建立委员会来调查国家对疫情的反应。
感染的高风险使许多人没有机会当面告别亡者或与他人一起哀悼，因此情感上的损失尤其严重。Jackson也是“勿忘新冠”组织中的一员，她表示“我们无法像往常那样哀悼”。幸存者认为，让问题更糟的是，很多美国人不愿承认这可怕的死亡人数或从中吸取经验以改善未来的处境。相反，民众和专家宣称他们“终结了新冠”。
Urquiza不希望自己的国家沉浸在悲伤之中。相反，她希望美国利用这种情感来激励人们的行动。她说：“这是一个重大的破坏事件，它促使我们思考想要如何重建我们的生活。我们是一个分裂如此严重的国家。我相信，如果我们能够为当下的经历提供疗愈伤痛的空间，人们终将意识到，人类是同呼吸、共命运的一个整体。”
撰文：Melody Schreiber，一名记者，报道过每个有人居住的大陆。
翻译：庄嘉婧
审校：安君
引进来源：科学美国人
本文来自：中国数字科技馆
